海底探险家

同事的妻子去世差不多有大半年了

最近的几次午餐 同事都会提起她

而我只能听着 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才好

“她念大学那会儿，在一家餐厅打工。因为对烹饪感兴趣，在餐厅老板的支持下还去考了个厨师的执照。她念的是工程学科。念得不太好。后来转去学历史和德语。操着一口流利的德语，她顺利在慕尼黑找到了工作。工作之余还打理着一个爱尔兰人的社团，帮了不少人。几年前我们全家出去旅游，路经慕尼黑，竟然遇到她二十多年前帮过的人。那种一下子被认出来的感觉，真得是惊喜。我太太是个热心肠的人。她喜欢美食，喜欢漂亮的衣服，买东西时最看重的就是质量。唉…… 可惜嫁给了我。一个对什么都不讲究的书呆子。你知道，我念书的时候，成绩永远都是数一数二的，有时候听你讲亚洲人对学习成绩的重视程度，我就想，我或许应该生活在亚洲。在荷兰，像我这种只是学习成绩好的男孩子是不受女孩儿欢迎的。没有人愿意跟我约会。我哥哥也是这样的。他比我聪明几十倍几百倍。在学校的时候，我俩都没有女朋友。我和我太太在一次学术会议上认识。我很惊讶她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她搬来荷兰，可她从来都不喜欢荷兰。这里没有好吃的，没有高大上的shopping mall，没有她聊得来的朋友。她连理发都要等回爱尔兰之后再理。”

“你们为什么不一起回爱尔兰呢？你有个朋友，荷兰人，娶了一个澳大利亚的太太。他太太受不了荷兰的生活。他俩不是就一起搬去澳大利亚了吗？”

“唉，这是个伤心的故事。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是计划好我陪她回爱尔兰的。那会儿我也在积极找职位。可没多久她就怀孕了。我们有了一个女儿。你知道，一个家庭一旦有了孩子，就很难再四处挪动了。后来我们又有了一个儿子。结婚几十年，她没有真正得开心过。并不能说她生活得很凄惨，但我想她心底里总是有些不如意的。毕竟，她一直想要离开荷兰，回到爱尔兰去。那里有她的朋友，有比荷兰丰富多了的娱乐生活。其实我们从来也没有放弃过回爱尔兰的计划。刚有孩子的时候，我们商量着说，等孩子们十七八岁的时候，我们就回爱尔兰。事实上，我们也是这么做的。去年年初的时候，我们俩都在找工作，也在找房子。我太太也相中了好几处不错的房子，甚至还委托她的朋友帮我们去做实地考察。一切都看似那么的顺利。谁想，然后，她就病倒了。”

(同事的太太在确诊几个月后便离世了)

“人生就是如此这般不可预料。”

“我时常想，嫁给我真不是一件多少值得庆幸的事。我的父母经历过战争年代，一生非常节俭。他们甚至都从来不喜欢去外面的餐厅吃饭。而我太太是一个美食至上的人。她需要经常去体验不同的餐厅，品尝美食。我是个很无趣的书呆子，只会搞研究，而我太太是一个精力充沛，热爱生活的冒险家。她成全了我，我却让她牺牲太多。”

同事说这些的时候眼神很空洞 没有泪

我听着却是很压抑

想起很久以前先生说过的一句话: “人们总以为跨国婚姻里全是浪漫，而事实上跨国婚姻的艰难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懂。没有坚定的爱和承诺做基础，任何一点碰撞都能把婚姻里的人击垮。”

昨晚看了一部纪录片

一个探险家为了探索海啸形成的原因，只身潜到10.9千米的海底

那是个狂风大作的夜晚整个工作组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人人都知道此次潜入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

探险家的妻子也在船上

入海前 探险家和工作组的人员道别也对妻子说: “我爱你”

妻子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微笑得与丈夫告别眼里含着泪

幸运的是 探险家最终得以成功返回海面

在10.9千米深的海底 探险家通过对讲机对妻子说: “我要在这里，一个几乎看不到任何生物的地方，对你说: ‘我爱你’。”

纪录片结束的时候

我对先生说: “你要是做这行，我总归希望能和你一起潜下去的。再者，我不需要你去那么深的海底告诉我你爱我。就在陆地上说就行。”

先生笑笑

“有时候真是很难做出选择。比如说有些人就是喜欢冒险，喜欢探索世界，情愿冒着生命危险去爬山，去潜水，去挑战极限。作为伴侣，我能说，因为你是个有家室的人，你不可以去吗？那样会不会太自私？可是不说的话，谁又愿意失去自己的伴侣呢？” 我自言自语到

先生没有吱声

半响只说了一句: 
“人，活过比活着更重要。”

是啊
或许活过，真得比活着更重要
 
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