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有心理准备的关系 午间收到消息时 感觉自己还是挺冷静的.
虽有些抑制不住的难过 但坐在餐桌边我问自己: “我能改变什么?” 答案是不能.
我又问自己: “这只是初步确诊的结果, 后面还有很多检查要做, 今天的结果能说明事情已是板上钉钉, 完全没有回天之力了吗?” 答案是还不能说明.
然后, 我决定站起身来, 先去被先生敲打的乱七八糟的房间收拾收拾, 把木板上的钉子敲敲平, 把木板归归拢, 再把灰尘扫扫干净, 倒进垃圾袋.
做完这些事之后我回到厨房, 吃完那剩下一半的午餐.
想来是不能给先生打电话的, 正在开车. 开车的时候, 最好不要给讲些容易引起情绪的事.
去年的时候, 回老头家吃饭. 发现老头儿脸上多了一两个黑斑.
“怎么回事,这么大两块黑斑?” 我问.
“哦, 医生取了一些组织去化验, 说有可能是皮肤癌.” 老头儿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讨厌死了! 我是马城第一美男子! 他们把我的脸弄成这样!”
老太太在一边接话: “问题应该不大的, 第一次的化验结果出来说不是恶性的, 可以控制.”
“你看你看, 他们在我胳膊上也取了一些走.” 老头儿挪了挪自己那厚重的大屁股, 从沙发上坐直了给我看他的胳膊, 然后又把脸转向自己的太太: “你看, 我受了这么多罪, 这老太太都不能我买贵的牛肉吃! 我抗议!”
当天回家的路上, 我问先生: “老头儿的妈妈活到了99岁, 老头儿应该没大碍的.”
先生一边打转向灯, 一边说: “感觉老头儿没老太太身体好.”
2015年的时候阑尾炎手术住院. 荷兰的医院没有陪房这一说, 病人家属一天可以在两个时间段内探望病患.
我手术之后对抗生素的反应过大, 一连五天, 吃什么吐什么, 医生护士都很着急, 便和先生商量, 破例允许他每天中午十二点, 也就是在正常的探视时间之前在医护人员休息区, 把自家熬的白粥带过来, 看我吃饭的情况会不会有些改善.
一日, 病房里来了两个彪悍的荷兰夫妇, 俩人怎么说也有一米八五了, 长得还特壮.
俩人进到房间时, 礼貌的和各床位的病患简单打了个招呼, 然后走到指定的床位. 妻子坐在床沿边, 丈夫坐在椅子上, 两人无声对视了十来分钟之后, 丈夫起身, 拉上床帘.
隔着帘子, 我知道, 他们在哭泣.
夜里八点, 所有病患家属都离开了, 病房里的两位长者也被推去其它病房里, 剩下我和彪悍女士两个人.
护士小哥来送药. 我刚把药喝下去就吐了个七荤八素. 小哥赶紧把床帘拉上, 把纸巾纸盒递给我, 一脸不忍. 好容易消停下来, 小哥说: “一会儿我换班了. 夜里你有事就按铃, 千万别逞能. 渴了饿了的马上说.”
哭了一下午, 彪悍女人的双眼已经肿成了蜜桃.
“你一定很难受吧! ” 女人用荷兰语问我.
我无可奈何地笑笑.
“你要是想喝水, 我帮你倒.” 女人继续说.
快十点的时候, 女人的丈夫来电话, 女人又没抑制住, 边哭边说: “老公我想回家! 我不喜欢这里. 我要回家.”
真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 我真的无法想象一个身高一米八五的壮女人哭起来就犹如一只受了伤的小斑鸠. 在说了几十遍“我爱你”之后, 女人去了洗手间. 回来时, 整个脸都肿了一圈.
还算平静的一夜过去, 次日十点, 一位高大帅的男医生来到病房, 径直走向女人的病床.
我看到, 女人的双唇在抽搐, 拳头握得紧紧的.
“xxx, 睡得好吗?” 男医生先客套了一两句, “来, 坐下吧!” 大概看彪悍女太紧张, 医生拉开桌椅, 示意让她坐下.
“结果出来了. 运气不错, 我们可以排除癌症的可能性. 你下午就可以回家了. ” 就这么一句话, 彪悍女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 笑的山花烂漫, 语气高亢了十来度: “真的吗医生?! 我可以回家了吗? 我没有癌症吗?! ”
“没有. 恭喜你! 我们已经通知你丈夫来接你了. 希望这辈子我们都不要再见面, 好吗?”
“好! 好! 我不想见你! 我不想见你的!” 彪悍女手舞足蹈, 已经笑的不知如何是好.
送走医生, 彪悍女哼着小曲收拾衣物, 手机铃声不断响起, 都是来道贺的.
彪悍女如唱歌一般: “对呀对呀, 感谢上帝, 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 我下午就可以回家了!”
那十几二十个小时戏剧般的片段, 给我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
那次开刀住院的经历, 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经历.
至此, 与我而言, 这世间没有比健康生活更重要的事, 没有较家人/挚友更重要的人.
得知送自己出嫁的犹如父亲一般的人患上癌症, 是件痛心的事. 虽说痛心不起任何作用, 但我仍旧愿意卑微得祈祷, 希望有所转机.
是的, 人类其实是很卑微的, 早点意识到这一点, 才能更好的面对这只此一次的人生.
2018年
YJL STUDIO
THE NAME "JIALAN YAN" IS MY PSEUDONYM